空蕩的泳池裏，一個男人以蝶泳的姿勢來回游了好幾圈。他的背部線條漂亮，手臂肌肉緊致結實。好似終於盡興了，男人游到池邊起身走出來。

俞舟將前額的頭發向後抹了一把，水珠順著他的額頭沿著挺拔的鼻梁向下滑落。

拿起椅子上的浴巾，他隨手擦了擦往客廳走去。

吧臺上擺著半杯檸檬水，他喝了一口，拿起手機查看消息。

八點四十六分時，宋倩蝶發來消息：“你知道上海哪裏有買膠片相機的嗎？”

發出消息一個小時十二分鐘後，宋倩蝶收到了回覆。

俞舟：“你要買相機？”

隨著手機屏幕亮起，宋倩蝶看了一眼，繼續閱讀手上的小說，決定等會兒再回覆。

衣帽間的地板上有一個攤開的行李箱，俞舟走進去在衣櫥裏拿了一套睡衣，轉身進了對面的浴室。

二十分鐘後，俞舟從浴室走出來，也沒吹幹頭發就走到吧臺旁查看手機。

對方暫時沒有回覆。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，加了冰塊，端著杯子走進了儲藏室。這個房間與他辦公的書房又不相同，空間稍小些，四周的櫃子裏幾乎被影碟填滿。

選了一部影片後，他走到旁邊的放映室，推開厚重的雙開門中的一扇，摸到墻上的撥拉開關打開燈。一番準備後，他關上燈，在沙發上坐下。

銀幕上的男人們絮絮叨叨說著臺詞，盡管是修覆過藍光碟，畫質在現在看來還是不盡如人意，不過完全不妨礙俞舟觀看的心情。四十六分鐘後，烏瑪瑟曼和約翰特拉沃爾塔在臺上跳起了扭扭舞。看到此處，他淺淺一笑，想起在海邊，火光映照下宋倩蝶悠然自得的舞動和自己拙劣的模仿。

外面客廳裏，吧臺上的手機屏幕亮了亮，很快又變暗了。

空蕩蕩的臥室，宋倩蝶習慣性地坐在窗邊，她掐著時間點給俞舟回覆了消息，“送朋友的，你有什麽推薦嗎？”

仍舊遲遲得不到回覆，她作罷，丟下小說去洗漱了。

二十一世紀前葉，人們不再常用書信，甚至電話也打得越發少了，短信是最主要的交流方式，人與人之間不會太過打擾，也不必事事放在心上，輕松便捷。對於年輕男女來說，這卻成了一個毫無硝煙的戰場，高手過招，互相較量。迅速回覆只會被對方當做太急切，至少對於宋倩蝶來說，她不能比俞舟回覆地更快。

這些是俞舟全然不作考慮的，他整日的會議飯局，好不容易閑下來就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，查看手機的時間不會太多。

觀影結束，俞舟拿著空杯子回到吧臺。他看了眼消息，回覆說：“有什麽要求？我知道上海有家店。”

宋倩蝶早早躺下，卻難以入睡。床頭凳子上的手機振動了一下，她神經繃勁，伸手拿過來看。刪刪減減，躊躇了好一會，她回覆：“在哪兒？”

幾分鐘後那邊發來消息：“三號有時間？我帶你去。”

她把頭蒙進被子裏，半晌後伸出頭來將手機放回了凳子上，什麽也沒回覆。

翌日吃過早餐，宋倩蝶才緩緩回覆了一個“好”字。

國慶當天，空中飛人俞舟就要出差北京，和一家影視公司制片人商討投資的事情。

首都機場人頭攢動，年輕女孩們舉著手幅等待在出關口。一位穿商務套裝的女士艱難地擠在人群前面，手裏不知何時被旁邊的人塞了一條手幅。

一個被幾位保安擁護著的年輕男人剛一走出通道，旁邊的女孩們就湧了上去。

此情此景讓俞舟蹙起眉頭，他放緩腳步繞到一邊。

一位女士迎了過來，“俞總，您好。”

“沈小姐？”

沈專員連忙點了點頭。

俞舟一邊往前走一邊從西裝內差裏掏出手機，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揚起嘴角。

他正準備回覆，旁邊的一群人如游魚般迅速擠了過來，沈專員抵不過一群人的重量，整個人被推在他身上。

手機“啪嗒”掉在了地上，緊接著還被踩了好幾腳。

正說著客套話的沈專員嚇得臉都白了，一看俞舟，果然臉色沈了下來。

混亂過去，趁著間隙，她趕緊撿起手機，左右看了看，屏幕一角碎了。

“俞總，這……”

俞舟拿過手機點了兩下，屏幕沒有任何反應，應該是壞了。

就這樣，沈專員戰戰兢兢地給俞舟拉開車門，等人坐好，她上了副駕。

她吞了口唾沫，回頭看著後座的人，非常慎重地說：“俞總，是我的疏忽，事前不知道今天有偶像歌手要在北京開見面會。”

“沒事，改路線，先去換手機，你給那邊說一聲，讓他們等等。”

“好。”

沈專員松了一口氣，若是其他的大老板，保不準罵她一通。公司裏的人都說這位俞總不近人情，只按規矩辦事，甚至有人說如果不是他有身家背景，是不可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。俞總依舊客客氣氣的，迅速博得了她的好感，還覺得那些言論都是妒忌之詞。

一整日，宋倩蝶總不能專心做事，她時不時查看手機，看著自己那個簡言意駭的“好”字，思忖是否給人的感覺太過輕佻。

暗自較勁許久，宋倩蝶終於放棄。倒不是覺得自己太過無聊，而是覺得她對俞舟在意過頭了。這樣上心，反而讓她更焦躁。

姜華過來問她國慶怎麽不和小陳去玩，她也不耐煩地答說他工作忙，沒空。

翌日下午，電話持續振動，原來是陳宥打來的。

宋倩蝶接起電話說：“餵？”

“宋小姐，明天有時間嗎？”

“陳總，有什麽話你直說吧。”

電話那頭的人沈默了一會兒說：“我仔細考慮了，既然你態度堅決，這事兒就算了吧。”

宋倩蝶聽聞握緊拳頭揮舞了兩下，高興得就差要喊出“耶”來。

陳宥接著說：“不過，有的時候看上去更好的選擇並不一定是正確答案。”

“什麽選擇？”

“俞家公開的只有他一個繼承人，且不說他對你是不是認真的，是否門當戶對，他不結婚是不可能的。”

宋倩蝶無言，頓了頓說：“陳總，你誤會了。”

電話那邊的陳宥笑了笑，“我們雖成不了，但還是朋友，以後有什麽需要我幫的地方，你盡管找我。就不多說了，再見。”

“再見。”

一開始殷勤的人也是最快放棄的那個，大多數男女之間的故事都如此。陳宥和宋倩蝶顯然超出這個範圍，他們的接觸只是為了達到目的，現在兩人和平解決，這對她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了。

心頭一件大事放下，宋倩蝶心情尚好，連帶著看這個家也明亮了許多。

晚飯時，姜華見宋倩蝶情緒不錯，忍不住問：“倩倩，你今天好像特別開心。”

“有嗎？”

姜華笑說：“你開心就好，是不是小陳說了什麽？”

她裝作沒聽見，低頭吃飯免得姜華多問。

三號下午，遲遲沒有回覆消息的人給宋倩蝶打來電話。

“餵？”

電話那邊傳來熟悉的低沈的聲音：“在哪兒？”

“在家。”

“你不是要買相機？待會我來接你。”

她一楞，“我在蘇州的家。”

“嗯，我就在蘇州。”

“你也在蘇州？”

俞舟語氣平淡，“在舅媽這兒，你等著我。”

“你找得到路嗎？”

俞舟低笑了一聲，“你以為我跟你一樣笨，記憶力那麽差？”

宋倩蝶撇了撇嘴，“好吧，你大概什麽時候過來？”

“我這會兒出發，二十分鐘後到吧。”

宋倩蝶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，平覆了心情後輕聲說：“好。”

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，宋倩蝶走出門。

輕風拂過樹梢，樹葉摩挲響動，陽光透過縫隙斑駁地灑下，穿著白色襯衫的男人靠在車門上抽煙。

她心中一動，走近了些說：“等很久了？”

“還好。”俞舟吸了一口煙，打量著來人。

她穿著褶皺繁覆的紅色連衣裙，襯得她皮膚愈加白皙。

俞舟掐滅煙，“走吧。”

兩人上了黑色捷豹。

車載音響裏流淌著日語老歌。

連著聽了好幾首，宋倩蝶出聲說：“你還蠻懷舊的嘛。”

“最近愛聽。”俞舟看了她一眼，“不喜歡？”

她搖搖頭，“好聽，我也挺愛聽的。”

一首歌結束之後，宋倩蝶忽然想起似的問：“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？”

“牛津。”

她“誒”了一聲，“你和胡明昊是牛津的同學？”

俞舟掌著方向盤，專註地看著前方，“嗯。”

“他真是大材小用。”

他笑笑，“什麽大材小材料，不過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。”

“你也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？”

“算是吧。”他點點頭，“你呢，念的哪所學校？”

“UCL。”

俞舟挑眉，看了她一眼，“成績不錯。”

她蹙起眉頭，“很讓人意外嗎？我也是雅思上七分的人。”

“是有些意外，比我想的聰明些。”

宋倩蝶失笑，“俞舟，你真的以為我很笨？”

“按照你的邏輯，你不也是大材小用？”

“我，”她自嘲地笑笑，“我是個俗人，沒什麽夢想，得過且過。”

“也很好，只要能過得開心，有沒有夢想不重要。”他側過頭來看她。

她對上他的視線，“沒有啊，有夢想的人一定比沒有夢想的人開心。”

俞舟重新看著前方的路，“不用把自己困在死胡同裏。”

“所以你放棄了做導演？”

他淡然地說：“我知道自己不適合。”

“今天買相機是為了慶祝我朋友升職，也是我的同事。”

“上次給你拍照片那個？”

宋倩蝶點頭說：“嗯，她就一直在堅持朝自己的夢想邁進，談起攝影的時候，整個人都在發光，你知道嗎？就是……非常堅定執著。”

“很羨慕？”

“有一點吧，就覺得自己真是浪費。”

俞舟又看了看旁邊的人，她垂著眸，笑容帶著些苦澀。他輕聲說：“慢慢來，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的位置。”

想了想他又說：“美國有位素人藝術家‘摩西奶奶’。”

“怎麽？”

“她七十多歲才開始創作，後來成為了原始派畫家代表之一。”他頓了頓說，“對於宇宙來說我們都很渺小。人生很長，不用急於一時。”

宋倩蝶笑了笑，蹙起眉頭說：“俞舟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你最近是不是看了許多雞湯語錄？”

俞舟失笑，“算了，再說下去你待會兒還要說我‘好為人師’。”

她一臉“我理解”的表情，“人到中年是這樣。”

兩人也不再言語，靜靜聽歌。

他們在一起時，時間總是過得很快，不一會兒便到了目的地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聖誕節快樂！出去玩的小天使註意安全，也祝在家的小天使開開心心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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